公琰大喝三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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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瞳在昵称那一栏停了一会儿，随即敲下四个字：

千指大人。

可是她给自己想的昵称却是——

小霾。

她心里有一块小小的黑暗，逐渐凝聚成的是无人可知的沼泽，期待救赎也期待远离，那是最深刻的黑暗。

她坐在琴凳上，开始了流畅自如的弹奏。对面放着的摄像机背后，似乎有一双带笑的眼睛。

王如瞳晃了晃头，目光里闪烁出神采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她的琴技也在不断的磨砺中越发精湛。看着弹幕越来越多，许多人在底下热烈讨论，她不由在想，如果这样可以让人留意民乐，那也是最好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并不知道初中三年，夏丹在英国到底怎样。因为外网防火墙，她始终无法收到夏丹的消息。有时候她会用桃花笺写信给夏教授，问一问夏丹的情况呢，得到的不过是她一切都好。王如瞳不想做个多事的女孩，所以尽管她想起夏丹的时候就迫切想要得到她的消息，却也没有追根究底。她总觉得，那样或许太过冒犯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夏教授每次接到桃花笺都会发出叹息。

他对自己的女儿又怎会真的漠不关心？只是她的学业繁重，又要拼命去融入到金融社会，早已经没了多余的精力将一丝一缕地情谊带回来。

夏教授有时候也禁不住会想，自己和莎拉给女儿制定的生长计划对她来说是不是太过严苛。但又想想，国内的教育环境也不乐观，她不在英国将一切扎下根来，又怎么能保证之后能够真的实现自己所愿？

他每次回信，也只能蜻蜓点水一样地回应，不让王如瞳担心，也似乎是不让自己担心。

很快，王如瞳的来信就没有这么频繁了。夏教授忙碌地在中文系、历史系、法学和考古学游走，坐飞机的频率竟比旁人坐火车还高。好在都不必他担负花费，一面还要接手许多文物修复的工作，渐渐也丢开了。

“你为什么要我们叫你小霾啊？”

终于，很多天后，塔塔问王如瞳。

王如瞳心里的想法并不适合公之于众。她和夏丹彻底断了联系，即便这样，爸爸的禁令仍然没有完全结束。她每天放学必须按时回家，回家之后手机上交，从来不敢留什么聊天记录。

学习剪辑，继续复原古曲，王如瞳将贝贝和塔塔纳入了自己的合作。她们在作曲上传后，忽地跳出一则通知：

“素手丹青”关注了您。

王如瞳还在纳闷这“素手丹青”是何方神圣的时候，又出了一条消息：

“ Sweety’s Life”关注了您。

王如瞳点开那个“Sweety’s Life”，看到的是一只猫趴在钢琴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晃尾巴的画面。她再往前翻，只能看到两只手把着笛子吹得欢快的人。可是这人的正脸却看不见。

名叫丝薇蒂的up主的更新频率很高，几乎没事就发点东西，和猫咪的相处、自己的长笛短笛练习曲、海滩阳光、红酒果园……她几乎什么都发。可唯独有一点让王如瞳很莫名，她从来不露自己的脸。

后来，王如瞳渐渐也习惯了。她借着丝薇蒂在自己视频下面的评论，偶尔也去看一看她发的东西。直到有一天，王如瞳惊讶地发现，丝薇蒂居然转发了一条动态，还@了几个人：

“这里有一个少儿合唱团到皇家剧院演出的机会，伴奏的都是皇家乐团的老牌艺术家，我忽然有点紧张怎么办……想拉点支持！@老夏的古物堆 @小司埋头破万卷  @是苏不是酥 @相见如欢 @千指大人 救命，@相见如欢 声乐大佬帮帮我吧，我怕我嗓子发抖劈音！”

下面是一张皇家音乐学院的照片，一片的乐器和各色头发在闪光灯下闪耀着各种光芒，几乎让王如瞳觉得眼睛痛。

可是奇怪，为什么要圈自己呢？

王如瞳再也忍不住，点进丝薇蒂的主页，找到她关注的人后，几乎惊呆了：

她就关注了几个人，也就是刚才她圈的那些。

一发不可收拾，王如瞳首先点开了“相见如欢”的主页。

这……不是自己的堂姐吗！

似有所感，她接着点开了“老夏的古物堆”，里面全都是一些古墓出土的物品讲解，但好像讲解的人都不是一个。王如瞳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把每个视频都看了一遍，但居然没有发现夏教授，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这“老夏的古物堆”是个大V，粉丝虽然不多，但全都是各界名流，足以让王如瞳叹为观止。

这是王如瞳第一次发现，除了音乐和二次元，B站居然还有历史文化的存在。这一发现让王如瞳几乎喜极而泣。她长久因为父母桎梏而阴霾的心好像裂开了缝隙，有几丝阳光正拼命想钻进来。她再返回去看堂姐的主页，发现她居然在上面讲英语，还收了不少粉丝，不觉讶然。

原来，这个原本只属于二次元的乐园，包罗万象到了这般地步吗？

这里，也是一处烟火人间吧。



-26-

初二那年，虚拟歌姬洛天依的《权御天下》迅速在B站占领了一席之地，借着各种衍生和洛天依本身的“天人合一”，王如瞳沉寂的血液又一次被历史的金戈铁马点燃。她几乎拿出了跟着夏教授复原古曲的劲头，用了一个星期，从扒谱子到练熟曲目，再到裁减重新编曲，最终，将《权御天下》用古筝演绎了出来。

这曲子的播放量成了众多衍生曲目中的月榜第一，这是王如瞳没想到的。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这曲子之后，她竟莫名其妙地涨了至少几百粉，还被亲切地称为“古风教主”。

古风教主什么的，这虚名王如瞳并不多在乎，但她知道这么多人的关注之中总还是有人真的爱惜历史，开始更多的去了解中国文化，这或许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守有了小部分的结果。

带着这样的感觉，她开始翻下面人的留言。一排下来，脸色倒是没怎么变，心里却有些啼笑皆非。不过……

【素手丹青】：可以，来试试不一样的感觉吧。

王如瞳看到这条回复，几乎鬼使神差一样地在下面评论道：以画入曲吗？

【素手丹青@千指大人】：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来我主页检验一下，^-^

王如瞳眯了眯眼睛，回了一句：艾特我去看。

她留言之后就下了线，QQ上贝贝的头像在闪。王如瞳打开聊天框，看到她和塔塔的合照背景是一个巨大的海报横幅：

元气萌娘初の漫展

王如瞳在聊天框里打了一排字，最后还是删掉了，换了一个表情。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生硬。

对于二次元，过多的涉猎显然不是父母和先生支持的。不过，王如瞳想，偶尔搞一下圈地自萌也有助于自己释放压力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夏丹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在英国的情况。听贝贝说过，其实国外还是可以用QQ，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夏丹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

她问过樱仔也问过夏教授，他们都只是单纯地叫她不要担心，仅此而已。

还是，去一次吧。

最后看一眼灰扑扑的夏丹的头像，她给她留言：

“你已经一年没有和我联系了，在那边还好吗？如果可以，发邮件给我。”

她躺上床，忽然又有些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就这么放过自己和家人。她能够看得出爸妈的神色都是担忧的，尤其是妈妈，每次看自己的时候就会露出内疚、担忧和悲伤的神色。她特别希望能找个机会和妈妈说点心里话，可爸爸似乎又连这一的事情都不能允许。

王如瞳根本无意探究父母之间的事，可她很切地感受到困扰。

就这样，王如瞳跟着贝贝塔塔，带着自己的乐器，参加了人生第一次的漫展。

她的生活好像重新恢复了元气。与此同时，她在B站也终于找到了那从来不怎么发动态的“素手丹青”搞的幺蛾子。

大凡王如瞳用古筝演奏过一次的曲子，这位素手丹青都会用古琴再来一遍，每次都把节奏和曲目做柔和的改编。她也不关注自己的粉丝和评论，从来不会在自己的视频里和粉丝互动。

这是个高冷的人，甚至不知是男是女。

王如瞳当然没放过那首古琴版的权御天下。说起来也只有权御天下是被素手丹青改成了类似战歌的箜篌、竹笛、笙、箫和大堂鼓混编合奏。这听起来的气势甚至好像还在古筝版之上。就为了这一次的对比，两个人的粉丝几乎是吵了个天翻地覆。

王如瞳一开始被暴涨的消息数吓到了，但看到两边粉丝几乎是互不相容的状态，只好出来调停。奇怪的是，素手丹青却什么都没有做。

B站开始有人疯传所谓抄袭，说音乐演奏圈居然也会相互掐架，对素手丹青，那自然更是争议极大——爱之者欲其生，恶之者欲其死。

王如瞳不由开始思想，这个只在一开始给自己的视频留了一条消息的素手丹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始终没有答案。

带着疑惑也带着认真，王如瞳在素手丹青的主页里听完了所有的古琴。她当然是知道古琴的，可素手丹青的铁粉里仍有许多人不过是觉得喜欢歌曲风格而已。

古琴和古筝到底是一种东西还是两种，到底有什么区别，分别都有怎样的故事？没人说得出来，好像也没人关心。

王如瞳忽然感觉有些心疼。如果自己是素手丹青，或许也不会回复这些东西吧。盲目崇拜和对所谓“炫技”的跟风，这有什么好互动的呢？

可是……不该如此。

王如瞳几乎是一瞬间愣住了。

她想起夏教授，想起他的音乐史的编纂里有大量古琴的记载，想起他眼神的深沉睿智，甚至悲天悯人的温和。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太晚了。

王如瞳终究还是将桃花笺放回了抽屉。

房门外的脚步声让她瞬间把手机关机，电脑睡眠，在妈妈打开门的时候站起身佯装要换上睡衣。

“小瞳，你过来一下。”

妈妈的神色很严肃，带着为难和心疼。

王如瞳本能地觉察出一丝不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客厅里，王先生郑重其事地坐着，看到女儿时，眼里忽然就放了光。

“帮我一个忙，以后，爸爸不会再阻碍你的任何决定。”

“是什么？”

王董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了猩红：“写一封英语邮件，你知道……爸英语不好。”

王如瞳按照要求，为了自己的梦，写出了一封最真挚华丽的信。她似乎可以得到自由了。

王董说到做到，她的手机回来了，自由也回来了。王如瞳眼里出现了久违的神采，古筝可以正大光明在花园表演，不必出席任何讨厌的应酬。她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一切都释放出来，却丝毫没想过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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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伦敦，难得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莎拉却对着电脑皱起眉头。

关于信息共享这一方面她早有预感会出问题，却还是大意了。不，应当说不是大意，而是……

莎拉看了一眼对着电脑的女儿，荧屏上的反光让她看到了女儿那不可置信的眼神。

“丹妮拉。”

莎拉开口了。

夏丹仍然盯着屏幕，似乎沉浸在什么里面。

“丹妮拉！”

她很少叫女儿的全名，就连回中国入学，都填的丹妮。可丹妮拉这个教名却在这时候显得庄重到莎拉认为可以做自己的臂膀和依靠。

“妈妈？”

“你不用担心那封邮件，他急功近利是他的事，主动权永远不会在这种人手里。如果你担心什么，尽管说。”

“我担心……这是瞳瞳写的信。她怕是根本不知道按照她爸爸的要求我们会受到多大的……”

“听着，丹妮拉，”莎拉握着她的手轻声说，“这份声明可以是一个威胁警告，但我们会没事的。你过不去的这一关或许可以问问你爸爸，嗯？”

“莎拉，你真的认为我有必要在这里上到十六岁——”

“为了你的以后，蜜糖。你要答应妈妈，至少这段时间里，我能给你一些补偿。”

“莎拉，原谅我，我太心急了。可是莎拉，你真的决定了吗？”

夏丹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星河，明亮美丽，散着深邃的温柔。她看着莎拉的时候，莎拉都几乎要沦陷了。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沉了几次呼吸，这才抬头：“如果你觉得累了，可以休息，但请别停下来，也别告诉自己不行。你在这里的这家公司是你的底气，宝贝。”

这一声宝贝，让夏丹的防线全部崩溃。

“妈妈……”

“你在做的事情，我们都有看到。你和如欢，和苏南，和司政在做的所有事，我们都没有阻止，这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心大胆，做到自己最好吗？”莎拉扶着女儿的肩膀，定定地注视她。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海翻着波浪。她垂下睫毛，就看见了夏丹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是一根红绳，下面的那枚玉环上，刻着一圈玉兰。

“只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才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也只有这样的环境，我才能认识他们。如欢姐真的可惜了，所以我更不希望瞳瞳又是这样。”

莎拉放开了女儿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了摇：“你放心，如欢多少有些目下无尘，可如瞳到底还是个知道怎么去过生活的孩子。”

“她的爸爸……”

“这是她自己的家事，你是朋友，不该干预。”自己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一颗心太闲不下来，总爱操心旁人的事。莎拉一直试图改变她这样的没有界限和任性自由，作为英国人，她对个人空间的看重是丈夫不能理解的。所幸，尽管不能理解，夏教授也从来没有触碰过这样的区域。

然而，就是这样才让莎拉费解，自己的女儿怎么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而更费解的莫过于自己的丈夫也从来不管。莎拉后来也就放弃了强逼女儿改掉这个习惯的想法，只是偶尔会在她因此陷入困境的时候给予少量语言上的提醒。

夏丹点了点头，表示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母亲的担忧。不过即便是清楚，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的打算。毕竟，夏丹想到了书中的某些人，那些一生都在照顾别人最终留下了美好回忆的人们，是夏丹所倾慕向往的。

她没办法做到轰轰烈烈，但或许可以细水长流。

即便这或许只有万分之一，也不可能阻止她百分百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