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琰大喝三斤酒

【琅琊榜】霜重鼓寒声不起-31-云外醉中身

就这一日,荀彧被萧选特许可以歇息一日。这原本不是休沐日,他又是侍诏,总要在皇帝身侧的。奈何萧选为君他为臣,于是君命如此,他也顺承。

照例,如非大朝会,他这样的六品官是不必上朝的。于是林燮言阙至于荀珩都要早起打点时,他却还能抱着娇妻幼子,在屋中融融地说话儿,着实叫人羡煞。

因而听下人说有客到时,荀彧也并没有动。毕竟按他想来,这时节能来访的,也只有蔺无忧一人了。

可他却也有算错的时候。

“听皇兄说你文采风流,又十分有趣,今儿是你休沐且不必上朝,就与我一道去耍耍如何?”

荀彧定睛一瞧,再想不到来人是他,顿时站起身来,执礼不迭。

“哎,不怪你,”来人笑哈哈道,“我是一等闲散不耐烦的人,又没有拜帖这些琐碎东西,也不想委屈你去伏就我,当然就自己走着走着来了。”

荀彧平日也见过这个王爷几次,知道他秉性就是个佻达不羁的,于是也不理论方才的事,就道:“殿下少待,在下去辞了妻、子就来。”

“好啊,”纪王爷笑了笑,“旁人说你如何心疼娇妻幼子,本王今日才算是真真见了。”

荀彧略一拱手,仍不紧不慢去了。纪王见他如此从容,心底反而更欢喜。他四处走走看看,这尚书府他不常来,总为了避嫌的缘故,如今见皇兄也肯为自己引荐他身侧的这位侍诏,他就知道自己大略也可将心放一放。何况荀彧实在是梅拟其容,玉拟其骨,泉拟其声,松风鹤唳便可拾得毫分,也觉余韵悠长。

也难怪荀尚书如此宠溺此子。这样的人,上事君、父,中事宾朋,下事黎民,无不周全——或是卢尚书这样的人,才差可以他身上香味浮夸而横眉竖目罢。

不过,纪王却知道,这香味的浮夸绝非其本意。

他往荀府四处的小径上走去,一路分花拂柳,有心观玩景致,越是如此,便越觉荀彧其人思谋渊深如海。

纪王停在内园门外,吸着微微香气,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灰蓝色长袍的身影正谨慎而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这人年可而立,身材高大,穿着朴素,用料都是下品成花缎子,还有许多处缝补痕迹,可见是真的拮据。然而纪王却从他眼里看出一片坦然。

他有些兴味而好奇地转过身好教自己面对这人,准备开口。

“殿下驾临,某本不该如此装束相见,”荀珍开口,“只是听言侯说殿下慧眼玲珑心,有些好奇是如何。”

纪王露出微笑来:“看来有人比那些上朝之人起得还要早些。”

“殿下何出此言?”荀珍有些疑惑,然而这疑惑,纪王也看得出,不过是他敷于表面的一层装饰罢了。

“大公子医术如此好,穿着又是平民堆里不算扎眼的衣装,我便可猜测大公子必然是才从医馆回来。何况大公子身上有朝露之气,有药中辛苦交集的味道,便更不必我多说了。”

“果然不差。”荀珍这才露出笑容,畅快道,“我得替父亲张着些,不是俊眉清眼的,一律不许到阿毓跟前来。”

“荀尚书爱子,几乎是满朝皆知,”纪王点头道,“从前有人风言风语说出许多话,总说荀尚书偏心一人,要弄得家宅争斗,是为不智之举。如今我看,不过是这些人无中生有,以为谈资容易得,不过是口舌相撞,辅以闲心。”

荀珍微然一笑,也不答言,只道:“阿毓出来了,劳烦殿下多看顾。”

“大哥怎的也如母亲一般爱念叨了,弟比阿阙还大些,须不会有磕碰争吵拳脚等事。何况殿下来寻,不论何事,总是客随主便的多,如何累殿下看顾起我来。”

荀珍低眉一笑,将荀彧推了推,自转回房中沐浴更衣,然后去向母亲问安。

纪王随着荀彧出来,一面笑道:“常人家中说兄友弟恭和睦景象,今日就在荀府,算是见到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荀彧却听出一丝羡慕。他不必细想也知道纪王之意,只是回道:“皇室之中手足情深的,也唯有陛下与殿下了。”

“皇兄待我好,这也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不过是当真羡慕荀尚书,他便是偏宠你,也未教大公子吃心。”纪王和荀彧也不骑马,只坐着车往城郊去。

“这是兄自己人品贵重罢了。我兄效法古君子,有虞舜之风,便令人望尘莫及。”荀彧端坐车中,神色恬然,抹过这一句后,问道:“不知殿下今日邀我出城,可有要事?”

“陪我耍一日,不算是要事?”纪王笑道。

“自然也算,”荀彧也笑起来,“殿下肯如此抬爱,彧无不应之理。今儿是陛下特准歇息,正怕了一日都在府中百无聊赖。”

“这话可就是为了哄我了,”纪王道,“都知道你是风雅文秀的人,如何在府中还会百无聊赖?”

荀彧但笑不语。

纪王也不再说,两人对坐品茶,一路平安无事。

到了城郊纪王庄子上,家中人早已将一切铺设停当,纪王与荀彧下了车,被让进府中。虽说暮春早已芳菲渐尽,可喜的是城郊气候还好,加之纪王也是头一等风雅人,树木花朵轮时次第,因是,并不觉府中何处有凋败伤感景象。

两人于是品了燕歌赵舞,又有诸多杂耍百戏,雅俗共赏如此。荀彧也不多言,只在纪王出言询问他如此歌舞技艺如何时略赞一二句,目不斜视,竟专心一致地观玩歌舞去了。

纪王中途几次将妙丽可人的女子推上来给荀彧敬酒,荀彧都一一拒绝。他目光清澈言辞温和,便是被拒绝的女子也并未觉得难堪,只觉失落。等歌舞落幕,纪王教人都退下,便直言问道:“我只寻你来玩乐,为何却滴酒不沾?”

“醉后失仪为不美,此是其一。其二嘛……”荀彧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所思直言道,“殿下或许有什么要紧事与我说呢?”

纪王拊掌道:“果然不愧是玲珑心窍能降服得住阿阙的人。”

“殿下谬赞,彧只是循理推断而已。”荀彧笑了,“不过殿下府中歌舞的确称得上是昆山玉、云间月,实妙丽非常。”

“哎,”纪王叹了口气,“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爵,皇兄欢喜,我便多拿点赏赐,别的也不敢求。九五之尊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看着皇兄现在这个样子,这个被夏江蒙蔽双眼的样子,我实在是……”

“如何?”荀彧问他,“殿下只管安享富贵就是,为何还有如此心事?”

“我倒是想安享富贵不问世事,可有些事,实在不能做看不见。”纪王道,“也亏得我这些年懂分寸,皇兄还肯信我,所以……滨州的事,我算是比较早些能知道的。这事儿出在滨州,远一些,我怕到了闹在京城之后,就该是令人措手不及的招数了。想来想去,虽然别人算计到了卢尚书头上,可他那个性子总归……”

“算计到卢尚书头上?”荀彧的面容忽然凝重起来,“殿下可知确切发生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有一伙入了奴籍后受训几月就被分到了各个王宫贵胄臣工的府邸做奴为侍的人,想来荀氏也收了些罢。”纪王一面说着,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等着端茶递水的女使。

“是,都做些最末流的活计。”荀彧并未错过纪王眼中的惊疑不定和谨慎防备。

“不知你可留意过,这些人里头,有什么有异常的?”

荀彧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他们并非南楚口音,而是滨州口音。”

纪王再次拊掌,重重一点头道:“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奴隶,他们是被迫的。也不是什么云南王府送来的俘虏,而是滨州土生土长的百姓。”

“所以,或许有真正的南楚战俘,又或者——”荀彧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迫人,“这根本就是被抓来替罪的。而所谓的南楚战俘……或许根本不存在。在下是陛下的侍诏,殿下想从在下这里知道,云南王府是或否真的有这么一批战俘的报告送到陛下跟前。”

“确实如此。而今你如此说话,看来,或许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纪王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这和尚书有什么关系?”荀彧的神色更加沉肃,“王爷是怀疑什么?”

“我有纪城军,这也是皇兄的信任,”纪王苦笑道,“纪城军是这京畿防卫中除御林军之外最强劲的一支战力,负责京城危难时的紧急救援。皇兄足够信任我,也给了我驯养暗卫的权力,吩咐我每月都要向他回报一次周遭州郡的情形。因此,我有便宜打探和监视州郡之权。可你知道,皇兄做事向来不肯全托一人。”

“夏江也必然在其中。”荀彧点头,“陛下有心两相制衡,这原也不奇怪。”

“所以,为了制衡,我只有禀报职权,无处置职权。我听得滨州有一桩无头铁案,也有人告诉我,这铁案若再查不出,夏江就要借此出手了。种种动向、伪造的证据,就指向卢尚书。其中这些所谓的逃奴,或许就是线索。而我细细访查,这些逃奴各府都有,只言、林、卢三府并无。我便可猜测这大略是夏江一手安排。我不知为何他竟能将手伸到受宫禁直接管束的教坊司,可越是不知端底,便越需加倍小心。我一人势单力薄,又只能探听而无实际职权,我若轻动,恐怕会惊动夏江。”

“为的是定品和取士的私利?可定品此事,并非卢尚书一言而决。何况也干涉不到夏江罢。”

“是悬镜司的制度。陛下不知为何,同意了以试取人之法,首开在悬镜司。但因悬镜司特殊,是以朝堂上毫无波澜,也无风声。甚至连卢尚书都不知道,陛下其实已经允准他的法子,并予以推行。”

首开在悬镜司……

以试取人。

荀彧冷笑一声,忽然站起,朝着纪王躬身下去:“多谢殿下。”

这位陛下对夏江,看来经过宇文霖一事,也并非全然信任了。

可他也不希望卢世瑜久居朝堂。

他未必不喜欢卢世瑜的才干,却已经看出卢世瑜的鹤质梅行,并对此如鲠在喉。

好一招二虎竞食之计。

这位陛下如非有人在后面指点,那便是真真心不可测。

“不必谢我,”纪王也站起身,“是我该谢你才是。卢尚书于我有半师之恩,我定不能对此事作壁上观。且尚书一向清洁刚正,我实在放心不下。”

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怒火和冰冷。

荀彧强忍怒火,清淡道:“殿下且耐心等候,若有可能,命手下人截住夏江来往信件,谋定后动或是一法。”

“悬镜司内之人各个身怀绝技,不如此不足以任在悬镜司,这截取信件的事,恐怕我也是有心无力。”纪王苦笑。

“此事既然殿下做不了,那便只继续探听就是。”荀彧垂下眼,“在下愿鼎力相助。此后若有动静,殿下可随时唤我前来。”

外间丝竹声有多明快高妙,不过是做给人瞧。

荀彧和纪王分别时已是黄昏,他喝得烂醉如泥,酒气第一次压过了身上的香气,纪王命心腹人送他回去。到府门前时他犹自未醒,踉跄着扑在门槛上,正扑在与荀珩交际公事结束出府的卢世瑜脚下。

“如此无礼,教世瑜见笑了。”荀珩饶是宠溺幼子,见了此情此景,嗅着满身酒气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将他拎着站好,他却软得没骨头似的,又扑在卢世瑜怀中,呢喃着要阿翁带他去做功课这样的话。

卢世瑜没来由地心里一软,一手护住荀彧,一手摸摸他的发丝,轻声答好。

“好什么好!”荀珩心里又酸又气,看着紧紧抓住卢世瑜不肯放手的小儿子,又觉得生扯硬拽实在有失君子之风,只好赔笑对卢世瑜道,“他从未如此胡闹过,世瑜看在他如此大醉的份上不要计较才是。”

“便是醉中还想着治学,珩兄有如此好学之子,难道不该高兴?”卢世瑜见荀彧腻在怀里不肯起来,就半搂半抱地将他带进荀珩的书房,对荀珩道:“兄可去吩咐准备些汤料,替他解解酒,我便无礼一回,用此处陪一陪他。”

知道卢世瑜是想起了自己在滨州动乱时病饿而死的幼子,荀珩无奈一叹,推门出去了。

见荀珩出去,卢世瑜扶着荀彧到了榻上躺着,温声问:“如何文若喝了这么许多?你并非滥饮无度的人,今日……”

“嘉嘉,嘉嘉。”荀彧口中呢喃着,手向前伸着去抓,“彧不逼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滚落下来,他却并不抽泣,只是反复地念着许多早已成了过去的名字。一声声,一段段,断续之间,是柔肠百结的心力交瘁。

卢世瑜坐在他身侧,把那只还在虚空中乱抓的手窝在自己手中,又就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拭泪,轻声道:“令君,世瑜知道你念着过去,从未有一刻忘怀。世瑜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令君,如今你我皆重得一世,许多事也可重新开始。纵然不能得见故人,也该安守本心。”

荀彧似乎被他的语气和言语安抚了,又咕哝了两句什么,安安静静地蜷成一团。

卢世瑜听清了。

他说:

“操守不变,权谋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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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琰大喝三斤酒

本人舒羽|舒子澈,三国 hp 闪光少女,偶尔搞点发疯文学。三国杂食,hp杂食,吃安利,搞大事。目前主要更新三国荀亮长篇,hp哈利有个姐姐的长篇,人不美但声甜。欢迎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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