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商君,请罢。”
荀彧虽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你倒通透。“商鞅微微一笑,“不过,我且好奇,你如何知道自己必得留在这里?“
“君当初慨然赴死也有些可琢磨处。孝公不曾背弃商君,孟德不曾背弃我,更不必提我们所重的法与名,也算是为我两人圆满。”
荀彧索性放松下来。
“申不害说,暴秦必亡,不能长久。秦果然亡于盛极之时;曹后谶语魏必不被天所容,后为晋所代;司马德操言诸葛孔明虽得其主,不在其时,也都应准。你可想过这是为何,可想过许多人坚持的是什么?”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以纣亡。可这是天道,而非人道。”
荀彧感觉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既然知道,却仍然坚持,为的是私心。
那……又有谁不曾有私心?
“你似乎有了答案。“
荀彧忽地问道:“自汉之后,也无人能效法商君,以法礼匡正天下么?”
“人没了七情六欲,也就不称为人了。文若,你多少可以放过自己。”
“孔明与他的属官,虽不能久,却也算得功成罢。”
“你已经替他试过。他便可以回去,不必在这十八狱解鬼魂之怨念。“
“我?”
商鞅一笑:“怎么,文若如此不自信?”
“君与叔祖况所出试题,到底应在何处?”
“在道,在攻心。看来荀息这老家伙是自谦了。”
“可孔明每出一策,不过是为自己之心。他既认定他的人主,不为他竭尽全力,也当不得如斯重任。”荀彧不由为他批驳。
“可终究是以杀止杀,兴兵犯界,身有血气。否则你当你疼着的那闹腾小鬼方才怎么会来看你。他是来还债,才要靠着你。”
荀彧反而被说得一片茫然——他熟悉的闹腾小鬼并非诸葛亮。可方才那分明就是诸葛亮的声音和体温。
这话的意思更奇怪了。
见他迷惑,商鞅于是又解道:“你到枉死城,看到许多枉死冤魂,不过是天道的修正。那是乱世,大乱大治,在于均衡。人有私而法愈繁,固然并非上策。然而,无法则无道,不足以养德,这便是混沌。”
荀彧忽地笑了。
他面向商君的方向微微一躬身。
“儒家说性本善,有礼则可保人之善念得以引导归正。叔祖况说人性本恶,必由礼匡扶之,以法约束之。可商君却以人性在私心,无论善恶……这是教我等博采众长不偏废之意。有此,不论是留下还是转头人世,便不会乱天道。”
“你便聪慧如此么?”商鞅不知自己在荀彧身上还能看到多少惊喜。
“聪慧不敢,只是战战兢兢罢了。毕竟,晚辈也爱自己身上的贤名儿,不舍自污分毫。“
这话说得虚,可他太圆融。
“罢了,他们许多人的事,就此一笔勾销罢,你也不必自责了。”
“是商君大度。“
不愧是况的子孙,这性子,和况一样气人。
商鞅险些拂袖而去。
难道他也和诸葛孔明这小子一样,追求成圣才罢?
商鞅不自觉起了久违的争胜之心。他微微一笑,将手一挥。
“你且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