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琰大喝三斤酒

【荀亮/平行时空】幕后月(14)

江夏官署中,刘备正与刘琦、孙乾等商议事务,忽而听闻曹操有使到访,不由尽蹙起眉头。

 

也是诸葛亮见机得快,调度安排无一不是分寸恰好,刘备带领十数万百姓,扶老携幼,只能缓缓赶路。途中简雍、孙乾几次劝他先走以自保,刘备都只是温言回绝。众人一路提心吊胆,眼见到了渡口,正迎着关羽率领江夏数百船只来接,是以刘备方得从容登船。否则大小百姓车辆,还要俄延许久才得尽数渡过。

 

待入江夏坐定,众人合计时方才察觉,那浩浩大军的声威似乎在取得襄阳后就一朝收敛去了一般。或许是因为先火后水算了曹操一个无心,亦或是曹操另有别图。百般揣测无绪时,这到访的使者竟好似是上天为了将那弥天幕布解开,好叫人看得更清晰一般。

 

“请他进来相见。”纵然与曹操已成不死不休之势,刘备依旧面上含笑,望之可亲。毕竟使者也不过是奉命而来,身不由自主,刘备不愿与他为难。

 

迈步而入的人,风姿英伟,葛巾布袍,双目如朗星之光,熠熠生辉,剑眉有锋锐之气,隐隐生威。其举手投足,尽显侠士无拘束,望着刘备便拜了下去。

 

“元直?”刘备一时惊喜交集,急忙下阶相扶,就要动问许都诸事。

 

“徐庶此来,是为曹公取江夏,不知刘豫州意下如何?”徐庶拜罢,掩去眼底一丝感动,语调平淡,仿佛他与刘备不过萍水。

 

“只恨备手下无能潜行夜出之人,否则令堂何至于受曹贼胁迫!”刘备一面说着,眸光就暗淡下去,对着徐庶一拱到底,“无法留得大贤,是备之过!先生既已择主,备不会为难先生。只望元直缓些时日再归,使我可与元直略叙前情!至于江夏,先生想来也知备心意。”

 

徐庶见刘备对自己做礼,心中酸涩感动不一而足,急忙托住。幸而他曾拜剑师王越为师,武力过人,两手稳稳,将刘备送归上座。

 

“来人,为先生取座。”刘备反手把住徐庶手臂,示意他就挨着自己坐下。徐庶再三推辞不过,只好坐了。

 

“令堂一切可好?”刘备自然知晓,如不是徐母落入曹操管控,自己也不至失此大才,既知道徐庶纯孝,又怎会不做动问。

 

“老母一切安好,多劳使君记挂。”徐庶忆起母亲自缢等事,历历入目,痛彻入骨。再回想荀彧拜母后与自己夜谈的事,沉吟再三,也不曾将自己打算尽数说出。

 

这便是牵绊,好似纸鸢之上牵系着的轻丝,即便纵之高飞,终究也要回到那牵着线的人身边去。徐庶何尝不晓得将线剪断,自己可随风而起。只是这一刀下去,断的是他和母亲的血脉相连。纵使荀彧已经竭尽所能要助他脱困,徐庶却还走不出自做的茧缚。

 

刘备留心观徐庶眉眼举动,见他眉峰聚处,隐隐忧虑,知是有难言之隐,也抹过不再问。特唤来关羽、张飞,教与徐庶相见。两人闻说那使者是徐庶,不由讶然。

 

“惜乎孔明前往江东为我联合孙家,故不在此。元直不必拘束,难得前来,不若尽欢。”刘备目中流露出一抹惋惜,不过一瞬也就消散,亲自执壶,为徐庶把盏添酒。

 

“不敢劳烦使君。”徐庶辞之不得,只好由刘备捧上酒碗,替他斟满。关张两人似也不曾瞧见他的生疏一般,就由张飞将酒坛子举了过来。

 

“军师不肯多饮,老是说喝酒误事,俺顾及军师酒量,怕真个灌醉了惹大哥罚。今天好容易见着元直,你可得陪俺老张好好过过酒瘾!”

 

见张飞眉眼之间都是热切,就连关羽一向眯着的丹凤眼此刻也半开,一双卧蚕眉掀起,仿佛困龙将飞,眼见是真心欢喜他能入得江夏,徐庶也不再推辞,索性与众人放开了豪饮。袍袖舒展,忧色渐褪,这江夏城中的诸多宾朋将他身遭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论是杯盘碗盏,或是瓢盆罐坛,徐庶来者不拒,将这忧虑压在了酒气之间。他素好酒,经年累月的酒量练就了一身落拓,今日见刘备温温然一双眉眼,仿佛回到破了曹仁的八门金锁阵那日般,竟不知自己是身在何方何处,通身畅快,舒泰和暖如在三月春风丽日之下。

 

心中有事,又是忠烈满怀经烈酒点染,化作一腔赤子之火烧灼蹿腾,徐庶很快就醉了。眼前重重幻影围绕着,尽打在了身侧的英主身上。他被醉意泡软了骨,迷蒙眼睛扫着座下的文臣武将,他们都叠加成了千千万万。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有千千万万的英杰猛士,能够投效到他一眼瞧中的人主。

 

“若君能将伏龙凤雏尽皆收入囊中,天下……天下何愁不定,又何必惋惜徐庶一块顽石!”他口中念念,衣袖一拂,将酒碗扫在地下,就伏在案上,昏然入梦。众将见徐庶醉倒,也知太过,各告辞离去。

 

“元直良才美质,如何自薄!”刘备只将心留在徐庶身上,故而即便是醉话在他心底也能荡起圈圈涟漪。谁会嫌自己手下人才太多?曹操手下有鬼才、王佐、谋主并猛将数十,尚觉不足,还不惜手段尽出将徐庶召往许都。何况刘备本就家底颇薄,根基又浅,能得诸葛亮引介马良等人已然喜出望外,又怎会放过曾经连番挫败曹仁的徐庶。只是,他终究不忍使人母子分离,骨肉相隔。

 

安排军士扶持徐庶下去歇息后,刘备独自坐在大堂中,亦喜亦忧。

 

曹操的大军如蜂从蚁聚一般漫山遍野地卷过新野,他们踏破了荆州原有的平静。从刘备率领十八万百姓南面撤退到江夏来援,每日只行数十里,甚至十多里,即便是夜里休憩亦不敢卸甲,军民相杂,四野声闻。他深知虎豹骑日行千里,想要追上只要策马扬鞭,即便是路上踩踏百姓,填河推山,虎豹骑也在所不惜。

 

然而,这一路上却只有百姓们远离故土的不舍,怪哉不闻杀伐声。即便时隔多日,刘备每每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时都能听到隐约的叹息。

 

“要想成就大业,可教曹操占天时,江东占地利,将军便只有人和,方可与其相抵。”那日夕阳之下,西川五十四州的地图残影好似实体,顺着诸葛亮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在他眼前绵延开来,无穷无尽。欲济大业,以人为本,他和诸葛亮互为腹心,所见正相重合。

 

然而,曹操大军的诡异动向让刘备心忧如焚。他怎会放弃自己这个宿敌?怎会让二十多万的军民从容撤退?

 

“使君夜半不思安歇,怕是心中有疑虑罢。”

 

夜阑寂寂,秋风萧萧,身后凝定如冰石一般的声息让刘备倏而回过头去。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酒醉入骨的徐庶,又是何人?

 

“元直,你如何得脱曹军?你今日言道曹操派你来说江夏易主,可是真的?”这疑惑压在他心底,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怕徐庶寒了心。故人就在眼前,刘备本想如初见那日,可以毫无保留地与他携手,也有诸多妨碍,让一腔情谊无法尽展,只能在烛光摇曳之下,与其对立厅堂。两人之间,分明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刘备即便触手可将徐庶的袍袖握在掌中,也只得按捺了那一腔滚沸的喧嚣热血。然而他眼中那亮光,堪堪可压过灯火烛光,汇聚成一渠期盼,落在徐庶肩上。

 

“庶不敢欺瞒使君。曹操以为挟制老母可使徐庶为之所用,故此派我前来说降。”徐庶目光之中,白日里那不牢靠的忧虑已然尽退,眸色清明,神情坚毅,仿佛古朴宝剑,嗡鸣颤动,意在出鞘饮血,“然,庶今日前来,却是要于忠孝之间,斩断私情,重归使君!”

 

他说了这番话,眼中锋芒尽出,退后半步,朝刘备大礼拜将下去:“徐庶迟归,主公见谅!”

 

刘备眼底雀跃的喜色终究得以喷薄而出,如长江涨潮,千涛争涌。几步奔至阶下,扶住徐庶的双臂,将他托起,与己同席:“元直来归,备有望龙腾骥跃,成千秋功业,元直何必自责来迟?”稍停片刻,待滚沸热血冷却,喜色渐渐收敛,又不得不问:“元直高义,然则老夫人处,又当如何?备今尚且孤穷,恐无力替元直去取家眷。老夫人身陷许都无人供养,岂非因我之故,夺去了元直母子之间的人伦?人伦尚不得保全,又谈何大业!”

 

“庶原一心想保全孝道,辞了使君星夜兼程策马入许都。本以为离家数年,母子相见当属和乐,却不想一念之差,几乎断送我母亲性命。母亲痛责我弃明投暗,玷污了先祖名声。为断痴儿残念,竟几乎自缢梁间……”说起当日情形,徐庶仍免不了周身簌簌,神魂颤颤,眼圈泛起羞愤悔恨的红,“庶不愿母亲以我为耻,方得弃此愚孝,再来相奔。”

 

“老夫人高义,备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心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而已!”刘备禁不住望北而拜,慌得徐庶扶之不迭,哪里折得过刘备性子真诚执拗,仍是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心潮平复,秉烛促膝,徐庶收敛心绪,目露殷切:“徐庶佯作醉态,引得众人散去,正是有事相询。不知当年主公入许时,荀令君言于曹公事,使君可有听闻?”

 

“元直说的是荀文若意欲使曹操将吾擒杀许都的事?”刘备乍然回忆起来,那秀颀挺拔的身形,温润悲悯的眉眼瞬间浮上心头,难以抹去,再度勾出故事,心中百味化作一声长叹,“世人说荀文若身怀王佐之才,一心匡助陛下,更兼修身清肃,待人宽和。我曾在觐见陛下时见过,端的是天人之表,形貌伟美。不过,当年也是他为曹操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看来,能为曹操谋划到如此地步,原不足怪。”

 

“若主公一旦生擒荀文若,可活否?”目光之中的殷切几乎成为实质,在四目相对时擦出明亮火焰。对撞的何止目光,更是以为手足肱骨的两颗心、一段魂。

 

“元直何故相戏?荀文若荷一朝重任,官至尚书令,操每征战在外,其必留守许都。我如何能越过茫茫北地生擒他?纵然他能随曹操出征,曹操岂能疏忽对谋臣的防护?”刘备一席话落,见徐庶一双眼里并无半分戏谑之色,不由惊异,试探道:“难不成元直有什么法子?当真如此,备也愿抛却前嫌,迎此大贤来归!”

 

“曹操此次携数十万大军南下,其行之速,如风卷怒涛,更兼虎豹骑军中精锐,一日一夜即可在就地击破主公。主公难道不曾惊疑,曹操为何不派骑兵掩杀于后?”

 

“我有此隐忧久矣!只是不知曹操是否还有后手。虽人已入江夏,可心还是难定!”刘备一面说来,叹息之中,眼角泛起泪光,“十八万百姓漫山遍野,大多步行,妇孺老弱皆是坐牛车,我等一日所行不过一二十里。曹军若至,无险可守,这些百姓随我岂不是坏了性命!元直啊,公佑、宪和一路上不知道劝了多少回,让我舍弃百姓,轻骑倍道先踞江陵。可备不能负了百姓!自我起兵以来,大大小小的败仗吃了无数,家眷车马也丢过不止一次。可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都是因为百姓啊!我每到一处,城中豪富之家或许因我叫他们无利可图而恨不能将我斩首报功,但那些父老乡亲们,总是叫人这里暖融融的。备舍不得走,更舍不得丢下他们走!”

 

说到最后,他双拳紧握,两行清泪不觉滚落。

 

“主公真仁慈之主!经此一次,得脱困厄,庶定与众人鼎力相助主公,保境安民,成千秋功业!”徐庶不觉也泪下沾襟,两袖盈湿,“主公能保全百姓,享有人和,皆因荀文若襄阳强谏。昔日确如主公所料,曹操欲发五千虎豹骑,不分日夜也要追击主公,将主公斩杀。是令君力陈民心不可失,徐州之祸不可再,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是他?是他……也不足为怪了。”刘备不由长吁一口气,复将目光聚在徐庶身上,“元直既入许都,必然见过他,也必然知道曹操待他是怎般光景。能在非常时刻犯颜直谏的人,我也知道几个,不过他们这些人都是不择手段之人,断不会因为怜惜生灵而劝阻此事。也只有他能在徐州生灵涂炭后与曹操争辩数日,却全身而退,得曹操待之如故。”言下之意,无非是要徐庶知道,曹荀两人之间,情深义重,不可硬撼。非但如此,心中对徐庶硬招荀彧,也有几分拿捏不准,不能轻易应允,以免失算而致徐庶内心不平。

 

徐庶洞悉入微,心窍玲珑,又岂能不知刘备一片心意周全圆转,只微微而笑:“当日能全身而退,如今却早已不复当初。为孔明之故,曹操早已心存疑忌。后庶到许都,他又看在孔明面上为我周全家慈,甚至以己子过继,承我徐氏宗祧,以慰家慈之心。如此种种,曹操尽皆知晓。今次将我二人提到邺城随军,正是心中疑云扩散,要监视他举动之意。曹操生性多疑,从郭嘉死后,他便再不轻信任何人。文若心中自知曹操疑惑,临行之前,尚书令印鉴已经交付陛下,视若此战后不得归去,则朝廷可另选贤能之意。”

 

“不想孔明竟在出山之前就着意为我筹划至此!可他与孔明,如何得见?”

 

刘备自得诸葛亮后,待之如师,以鱼水做比,信重非常,听徐庶提到诸葛亮,心下惊喜莫名,几乎手舞足蹈,竟将一切归为诸葛亮早有谋算,举动之间大有得意之色。

 

徐庶观刘备如此举动,暗思他必以为是诸葛亮早先为己筹谋,也不说破,只道:“曹操灭袁绍后,将国之重心迁往邺城,隐隐有与陛下分分庭抗礼之意。令君与我夜半商谈之时道出其本意是想他‘奉天子而令不臣’,度其如此,对天子早无尊奉之心,必致君威旁落。故以往荆州访贤勘察之由,请准数月假期到荆州来,好让曹操在许都淹留些时候,看是否能转其心意。就在那时,风闻‘伏龙、凤雏’之名,又有同门之谊,要寻孔明,并非难事。”

 

“如此,孔明可曾说动他前来相助?既他能得孔明之托为元直做到如此,又有曹操与陛下分庭抗礼之事心寒,想来一朝成擒后,略施小计,也可得此臂助。即便不能,也要使他两人离心离德,不为曹操所用才好。”刘备闻弦歌知雅意,竟将徐庶心中所想道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徐庶听罢,心中欢喜之情难以尽述。君臣两人相对而笑,将室内烛火震得摇摇欲灭,窗外雀鸟也尽数带着两人的雀跃欢愉,扑棱棱地飞远,要将这朗润心境传往四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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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舒羽|舒子澈,三国 hp 闪光少女,偶尔搞点发疯文学。三国杂食,hp杂食,吃安利,搞大事。目前主要更新三国荀亮长篇,hp哈利有个姐姐的长篇,人不美但声甜。欢迎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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